腊八一过,年味就开始有了。随着星星点点的爆竹声,一些单位也开始准备写春联,我也就有些小忙了。

没啥本事,就能用笔刷几刷子,你说这过年还不用用吗?

不过,要是看到路边有摆摊写春联的,我还是要多瞅瞅几眼:想当年,在这个行业,我可是大哥大级别。

01

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从学校毕业后,单位工资不多,一到过年,我就准备写春联的东西,买上红纸、金粉(铜粉)、橡胶水、墨汁,挑几支不同规格的毛笔,这就齐活了。

最麻烦的就是准备红纸,一定要选好颜色。一般来说,容易掉色的不要,“屁红子”不要,要选那些红的且稍微有些暗的纸才好。那个年月还没有现在这样各种规格的对联纸,整刀纸买回来还要裁剪、粘贴,把各种规格的纸都备齐,往往要弄一两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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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规格对联适合楼房的小门和农村的大门,特殊规格的就不准备了,如工厂大门和一些场所的标语,这个用的比较少,现场裁剪粘贴。但是这个比较麻烦,要价就高了,记得我最贵一幅卖到180元,用六张整开红纸拼接,费了好些时辰。

就这,我当时还有些不愿意,尽管这180元可是我当时工资的一半,但是这个太浪费时间了,有这个时间我可以写好多副。

不过,这大字一般用墨汁写,用金粉写,这价格我可不接受,一则金粉成本高,二则学习调金粉,我可是费心费力,吃了不少苦头。

你想,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,一起卖春联,见面笑笑,背后一刀,“核心技术”自然没有人教。我买了各种牌子的金粉,比较那种的最亮,调试橡胶水和清漆添加比例。橡胶水多了颜色淡,清漆少了掉金粉,可恨的是这橡胶水一家卖的和一家卖的浓度都不一样,白白糟蹋了不少材料。有人说用汽油勾兑,这亮度也不一定好。

我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学生,弄化学东西可不拿手。

02

我选择卖春联的地方,不是胡家庙十字和就是纸坊村十字,这里当时都属于城乡结合部,旁边都有大市场,人多热闹,而且买农村大门对联的也多,卖的钱多一些。小对联从三元涨到五元,大对联从五元涨到十元,都是随行就市,不搞“低价倾销”。

不过,同是西安市也有差别,胡家庙十字的价格好一些,纸坊村十字的价格低一些。

在十字路口周边找个门店搭话,或借或租弄个折叠桌,或是在两棵树上或是靠墙拉几道绳子,挂上几副已经写好的春联,这摊子就算是支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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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是过年前一周就支摊,开始没有啥生意,大多是过路的问一下,但是往往会遇到“大生意”——机关单位大门书写的生意多一些。记得一次有个老汉过来问价,我说八十他嫌太贵。一说起来他们厂子已经放假,就他一个人看门,领导忘了写春联的事情。他觉得过年厂子大门没贴对联不喜庆,自己也没有颜面,“过年不贴春联,算什么过年?”就自己先垫钱给单位写。这有啥说的,四个整张拼接下来,每个字一尺见方,40元,这不算多吧?

还有一些村子组织过年给村民送春联,这是“批发生意”,平时卖10元的大对联,就算4元5元了,而且还可以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写,不在外面撂地摊,那手就冻得跟鸡爪子一样。

要知道,冬天在露天写毛笔字,那可是受罪,不说“手指不可屈伸”,就是碗里的墨汁都要结冰。天气冷先不说,关键是一刮风,绳子上挂的春联都吹破了,刚才的辛苦就白费了。

只有一年比较舒服。外面大雪纷飞,纸就怕水,很多人就收摊了。十字一家饭馆过年歇业(那个时候过年,真是很多饭馆都休息),一个熟人认识老板,我就在饭馆里钢炭炉子旁边写字,不但不冷,还几乎弄成了独家生意。

一周前的这些“大生意”,本钱就有了,把红纸金粉等材料费包住是没有问题的,“大生意”多了,还能赚不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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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

调试金粉咱不行,不过,中文系的学生还是有些“专业素养”的,那就是编春联内容。

那个时候没有网络,我在两本对联书上摘录了一些适合一般家庭的内容,抄录下来,顾客们当场选。很多人拿不定主意,选不定了就咨询我,我专业水准就发挥出了:“知识就是力量”“时间就是金钱”,快速回复顾客,不拖泥带水,满足顾客的要求:要发财的,有;要平安的,有;家里有老人要健康长寿的,有;家里生小娃娃添丁进口的,有;今年顺利,明年要锦上添花的,有;今天不顺,明年要峰回路转的,有。

这一点,咱绝不含糊,甚至面对一些特殊要求的,不说内容上如意发财平安长寿富贵好运连连都要有的,就说写赞颂“我主”的,来年高考的,希望明年“脱单”的,这些内容都要现编。还有“出门见喜”“槽头兴旺”也写了不少,甚至就连给大货车上贴的“出入平安”一类的小对联都写过。

过年就是过个愿想,我一个写春联的,能不满足吗?

一年一年流行的春联内容都不一样,有一年是“多财多福多吉利,好年好景好运气”,有一年是“门迎春夏秋冬福,户纳东西南北财”,有一年是“大年初一福门开,福星引进财神来”,这些对联一些就是几十副,写的我脑子都不用转,两手成了“流水线”。

不过,经典老对子一般人需求还是多,家里有老人,多用“天增岁月人增寿,春满乾坤福满门”;外出打工奔波的,多用“和顺一门添百福,平安二字值千金”;做生意的“生意兴隆通四海,财源茂盛达三江”。人么,求财求福求平安还是大多数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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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个行业都有行业春联,一些开门店的,一般都能在我这里得到好的建议,临时编写一些内容,其实就是把一些字词换一下,平仄不要太讲究,读起来顺口就好,再说,我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推敲。

当然,有时候也去侦察旁边写春联摊子上卖的比较好的内容,把他们的“镇摊之宝”拿过来为我所用。

批发的红纸上面经常有破洞,往往写了一半才发现,这个时候坚决要给人家换掉重写,过新年,最忌讳的就是“破”,虽然贴到门上也看不出来,但是心里膈应,一年都不舒服。

买春联的人有个念想,图个吉利,卖春联的人就不能乱说话,比如看顾客拿不定主意,问“你是要发财还是要平安”,这生意大半就没有了,不吵一架都算是好的:难道我发财就不能平安了吗?

04

也有老婆婆站在旁边看半天,不好意思开口,等周围没有人了,说能不能给送她一副呀。这倒没啥说的,围了半天也算是“捧了个人场”,送就送,能张嘴说出来,都是不方便的。但是也有老人坚决要给钱,小对联最少三块,她拿不出来,也要拿出来块儿八毛的,说 “空来的福”不长久,这倒是让我高看了。

也有一些大爷,每天就在旁边帮忙,挂对联,拿纸张,热心的不得了,我送他对联有的人要,有的人也不要,就是图个热闹。大爷一高兴,甚至从家里提来热水瓶,给我管热水,还问我吃饭不。

有时候也会遇到高手,大爷领着孙子在旁边看,小孙子一吵闹,大爷看着人不多,就说小伙子,我来写一副怎么样?有什么说的,大爷肯定“技痒难耐”了,写吧,一下笔,高手!写完,大爷笑呵呵地说,小伙子,你也不错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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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家庙工人文化宫就在十字旁边,有时候也组织一些书法家义务写春联,开始围的人也挺多的,大伙儿凑热闹也快,但是散得也快。一方面是书法家们来就一会儿,另一方面就是转着跑过来的大妈说的:“写得歪歪斜斜、瘦骨伶仃的,不喜庆!”

这倒是,春联的特点就是大众化,字要好认一些,笔画要肥圆饱满一些,有些字,用“佟掌柜”的话说:“这字太干太瘦,不够喜庆”,适合清明节时候用。

(现在我也经常参加书协的写春联活动,一提笔,就想起这句话。书法家认可的高雅,和老百姓认可的好看,很多时候不是一回事,“文艺为人民服务”,写春联,还是要写老百姓认可的好看的,要接地气。)

05

最热闹的时候是大年三十,这一天从支上桌子,就闲不下来。

说实话,写春联还真是一个体力活,这一站就是一整天。那时我二十出头,年轻火力壮,支棱一天下来都感到累。旁边有个老头子,写着写着就要坐下来喘口气,撑了两天,就没来了。

一般大年三十这一天下来,我就只能抽空吃两个肉夹馍,喝一瓶啤酒,水都不敢多喝,上厕所耽搁时间。一般计划最晚七点收摊回家吃年夜饭,但是往往这个时候,有些顾客急急忙忙跑过来,说放假回家,才发现家里没有准备春联,硬是要我在昏黄的路灯下写完。

这一写,人就陆陆续续过来,直到我一张红纸都没有了,才放我走。

晚上回到家,往往我连那个时候最热闹的春晚都没看完,就累得趴在床上睡着了。有年大年初一,我起床后脚上竟然被烫出个泡,晚上脚挨着暖壶都没有知觉。

印象中胡家庙十字最热闹,这里各种批发市场,买卖年货的人也多,沿街的对联摊子在十字路口扎满了,上百个都有。那个时候没有城管,大家都相安无事。后来有了街道管理的人,如果收一些市场管理费卫生费还好说,但是后来就说没有店面不能摆摊,咱一个文化人,脸皮薄,就受不了别人的话了。

再后来,印刷的春联越来越多,印刷越来越精美,内容也越来越丰富,那时候我事情多了,也没有精力去街道摆摊写春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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算起来,摆摊写春联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,在过年前一周时间,从开始卖上一千元到最多卖到三千元左右,当时算是一个大数目了:那个时候我一个月工资才四百元左右,顶上半年多收入了。

这个钱,除了包我一年笔墨纸砚费用和过年的零花,就给弟弟妹妹了——要知道,从开始裁纸到买卖对联,都是他们在忙活,我主要是趴在桌子上写,他们挣的是打工钱。

只有一年的费用,给他们都减少了,因为那一年,我准备给家里装台电话,找个熟人下来是两千多元,尽管这台电话,也没有用几年就用不上了。

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,从喜欢金光闪闪的印刷春联,到现在喜欢手写的传统春联,社会又发生了很多变化,但是不变的,是老百姓对新一年美好的期望。

作者| 二笔先生| 陕西人